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□ 汤红英（四川）
草原的风，又一次把我送回吐尔根布拉克，这是我的故乡，一个三十四年魂牵梦萦的地方。
自驾车在蜿蜒曲折的伊昭公路穿行，不同省份的车牌让我们知道了彼此从哪里来，要到哪里去。郁郁葱葱的山峦绵延起伏，如鬼斧神工般劈开神秘幽境，呈现出石破天惊的造化；碧蓝如洗的天空云卷云舒，在流光中变幻神韵。白色毡房一个个、一片片点缀在广袤的草原，清澈的小溪在山涧流淌，那是冰雪消融的天山水，那是马背民族逐水草而居的歌。
一边俯视山花烂漫的柔美，一边仰望松山翠林的葱茏，我们在酷热和寒凉间感受季节交替的温度。忽然间，所有车辆缓缓而行，好像是在观光路上等待一场美丽的邂逅。
打开天窗，踮起脚尖，把头抬得好高，原来是一群膘肥体壮的牛正在横穿马路，它们慢悠悠地从车队中间穿过。
车友们迎面而待，牛群丝毫不慌乱，有人从车窗伸出手轻轻抚摸它们，有的拿出手机，留下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美好画面。
此情此景，温暖了脚下的路。抬眸岁月，那匹搏击长空的天马映入眼帘，在旅途中陡增怀念。
对昭苏的记忆要从邮电所的一辆马车说起。父亲曾是一名绿衣使者，在那个通讯不畅的年代，无论冰天雪地还是荆棘沼泽，父亲总是赶着马车把团里的邮包拉到昭管处，再把昭管处的邮包运回团里，十几公里的马道，一走就是一天。
上世纪80年代，昭苏有了邮班车，那是一辆军绿色吉普，每当邮班车到来时，我们这些娃娃就围着它转，尤其羡慕那个开车的城里人。
第一次去昭苏，也是第一次去县城看外面的世界，我和同学坐的是拉煤的拖拉机。那天，寒风呼啸，我们裹着妈妈编织的羊毛围巾，穿着妈妈缝制的全棉系列——棉衣、棉裤和棉鞋。拖拉机声音很大，冒着一股股黑黑的浓烟，前方白雪皑皑，拖拉机的四个轱辘在雪地里压出两条长长的车辙，我们坐在颠簸的拖斗上东摇西晃，两只手紧紧拉住车厢，心情特别激动。
曾经，昭苏是不为人知的荒芜之地。而今，昭苏是中国天马的故乡，一年一度的天马国际旅游节吸引着四方宾朋，十万骏马在昭苏草原奋蹄扬鬃，一张张昭苏名片闪亮着中国红，潋滟了世界的目光。
挺拔的白杨树站在宽阔平坦的公路旁，一片金灿灿的向日葵点缀于茫茫田野，我站在太阳升起的方向，所有的向日葵都在笑，籽实好像要从饱满的花瓣中蹦出来。我要感谢太阳，感谢这片深情的土地，用如此唯美的方式打开吐尔根布拉克的大门，迎接远方的游子回家。
大河坝的水还是那么清凉，成群的鸭子在河面扑腾，我踩着石礅从东跳到西，又从西跳到东，像是踩着童年的音符。大河坝的水并不丰盈，那时只有到了冰雪消融、春暖花开的时候，我们才能脱鞋下到河里洗衣服，小小的脚丫踩在鹅卵石上，有些冰凉，有些丝滑。电站那条镶嵌在山腰的水渠在岁月洗礼中越发沧桑。在干旱缺水的吐尔根布拉克，水渠是男孩子们挑战自我、激流勇往的战场，也是童年唯一的天然泳池。到了夏天，三五结伴的男孩瞒着父母，跳到水渠里“狗刨”，回家后虽免不了一顿打，可是在水里扎猛子、打水仗的快感，还是会让孩子们兴奋很久。
心中装着故乡的河，在异乡纠结前行。人到中年，乡愁沾满了故乡的颜色，一半是戈壁，一半是山花。我记得离开时，石子路沟壑纵横，父辈们种下的白杨树孤独向远，吐尔根布拉克的冬天特别长，夏天特别短。现在我回来，平坦的柏油路标配着斑马线和红绿灯，小镇宁静而温暖。菊花、鸡冠花和很多朴素耐寒的花儿在道路两旁开放。不知名的树上挂满了一串串红彤彤的果子，像山楂像海棠，伸手触摸，一种别样的乡情在心中难以描述。
行走在鲜花和果实装饰的童话世界里，带着五味杂陈的心情，找寻曾经的老屋。
老屋已经变成了一片农贸市场，可我感觉仍停留在家的门口，人生最美好的故事是从这里开始，人生最刻骨铭心的离别也是从这里开始。
院子是父母早年开垦的荒地，背面是招待所的砖墙，正面是亲戚们用麦草和黄泥夯实的土围墙。打开门栓，一条林荫小路一直通往老屋门前的院坝。
院坝前方有猪圈、鸡圈和杂物间，周围是一大片菜地。冰雪消融、春天来临的时候，父亲和母亲在菜地里种下洋芋、白菜和萝卜。上了霜冻，冰雪来临的时候，父亲和母亲就把洋芋、白菜和萝卜放在菜窖里，这便是大半年漫长冬季中所有的菜蔬。
想起菜地，就想起母亲蹲在那里拔草的样子；想起老屋，就想起母亲在厨房忙碌的背影。想起母亲的时候，才知道回到家再也见不到母亲的身影。
独处异乡，常常想念故乡的那些伙伴，想念和青春岁月有关的人、有关的事。人和人的缘分，有时只是一瞬，有时却是一辈子，而我和故乡的过往，已扎进生命的根系，从年少轻狂到沉稳持重，从友情、爱情到至味亲情，走到一起的还是三十年前的人，端起酒杯的还是三十年前的手。我们在一次又一次相聚中找回曾经的自己，倾吐人生过半的困惑，也在握手相拥的刹那倍感生命的温暖。
那些逝去的良辰美景，那些光阴浸染的情怀，在记忆深处轻柔而绵长。
故乡的路上一直亮着为我留下的灯，我醉倒在黑土泛香的吐尔根布拉克。月色倾泻，黄澄澄的麦穗颔首低眉，在风中一浪翻一浪。我要在故乡的秋韵中美美睡去，在红尘中静守初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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